家犬是这个星球上形态最多样的哺乳动物之一。从微小的吉娃娃到高大的大丹犬，从扁脸的哈巴狗到长吻的俄罗斯猎狼犬，犬类外形与体型的多样性令人惊叹。
我们常将这种多样性归因于一个相对近代的现象：大约200年前首次出现的维多利亚时代养犬俱乐部。人们通常认为是这些俱乐部规范了选择性育种，从而创造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数百个现代犬种。
但我们在《科学》（Science）杂志发表的最新研究表明，这只是一个更古老故事的最新篇章。早在一万多年前，远在养犬俱乐部和血统谱系出现之前，犬类在头骨大小和形状上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多样性。
这一发现挑战了单纯由定向育种造就今日犬类体型多样性的观点。相反，我们的研究发现，早期犬类在被驯化后不久就已演化出极其丰富的外形——这种多样性在数千年与人类共同的历史中被不断塑造。
几十年来，考古学家和遗传学家一直在试图回答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：狼是何时变成狗的？人类与狼互动的历史源远流长，可追溯至上一个冰河时代，甚至可能远至三万年前。但狗被驯化的确切时间仍不确定。狗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们是第一个被人类驯化的物种——远早于任何植物或牲畜。然而尽管经过数十年研究，最早的狗仍然难以捉摸。
部分挑战在于狼与狗的相似性。即使在今天，某些现代犬种仍与狼极为相似。这使得在考古记录中追踪其驯化过程尤为困难。通过使用几何形态测量法——一种在三维空间中映射和测量形状变异的技术——我们能够根据考古头骨的3D模型追踪形状随时间的细微变化。
我们分析了643个古代和现代狗与狼的头骨，这些样本来自北半球的考古遗址，时间跨度达五万年，以追踪家犬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出现与分化过程。
我们的发现令人震惊：数据集中最早具有明确家养特征的头骨可追溯至约11000年前，来自俄罗斯韦列季耶的中石器时代遗址。此时，狗不仅头骨形状已与狼分化，而且开始在自身群体中呈现多样化。这些早期犬类并非千篇一律，而是展现出不同大小和形状的头骨，可能反映了当地环境、种群历史和人类偏好的影响。
事实上，某些早期犬类表现出现代犬种中已不存在的头骨形态，暗示着可能已经消失的谱系和形态。虽然我们没有看到如今最极端的头骨形态（如哈巴狗或斗牛梗），但中石器时代已出现的变异程度已达到现代犬种总变异量的一半。
这与揭示早期犬群存在深度分化的遗传学研究相呼应。到新石器时代（约8000至5000年前），狗已经在欧洲、近东和亚洲形成了区域性独特谱系。其中部分谱系在现代犬种中得以延续，而其他似乎已经灭绝，可能因杂交和人类迁徙而被取代或稀释。
我们的发现与越来越多的遗传学和考古学证据相互印证，表明狗的驯化是一个漫长且地域差异显著的过程。古DNA研究显示，主要犬类谱系在11000年前已明显分化，这意味着驯化过程开始得更早。
具体时间仍有争议，有研究指出人类与犬科动物的密切关系可追溯至三万多年前。然而，我们的研究在检测的17个晚更新世（126000至11700年前）头骨中未发现驯化犬类，表明驯化历史可能没那么久远。当然，最早的狗必然与狼极为相似，早期犬类可能世代保持着狼状头骨，但这一状态持续多久仍属未知。
我们仍有许多未知领域。为深化理解，我们需要从25000至11000年前这一关键时期获取更多标本，特别是在中亚和西南亚等研究不足的地区。这项研究揭示（或可说是再次印证）的，是始于驯化之初的人类与犬类之间更为悠久的共同演化史。
归根结底，狗是人类历史的一面镜子。它们的故事与我们的命运交织，被共同的迁徙、环境变迁和社会演进所塑造。作为第一个被驯化的物种——至今仍是我们最持久的伙伴——狗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窗口，让我们看到人类如何塑造自然世界，以及自然世界如何反过来塑造我们。
